《水龍吟·雞鳴風雨瀟瀟》賞析

水龍吟·雞鳴風雨瀟瀟

[明朝] 劉基

雞鳴風雨瀟瀟,側身天地無劉表。啼鵑迸淚,落花飄恨,斷魂飛繞。月暗雲霄,星沉煙水,角聲清嫋。問登樓王粲,鏡中白發,今宵又添多少。
極目鄉關何處?渺青山、髻螺低小。幾回好夢,隨風歸去,被渠遮了。寶瑟弦僵,玉笙指冷,冥鴻天杪。但侵階莎草,滿庭綠樹,不知昏曉。

賞析

上片用劉表、王粲事,抒寫懷才不遇的鬱悶。

“雞鳴風雨瀟瀟,側身天地無劉表。”起句突兀,化用《鄭風·風雨》“風雨瀟瀟,雞鳴膠膠”之句,“風雨”便象征亂世,“雞鳴”便象征君子不改其度。這一句是把握詞旨趣的關鍵,沒有這一句,就可能把詞理解成悲秋思鄉,有了這一句,就知道詞人表達的是英才思明主的“擇木之意”。漢末初平三年,董卓部將李傕、郭汜在長安作亂,大肆燒殺劫掠,百姓遭殃。劉表為荊州刺史,荊州沒有戰亂,較為安寧,所以很多人到那裏避亂,王粲因為跟劉表是同鄉,兩家有世交,故此去投靠他。所以這裏不是一般意義地讚美劉表,而是以王粲自比的延伸。此句重筆描繪出一幅寒冷陰暗、風雨交加、雞聲四起的背景,渲染了一個風雨如晦,看不到曙光的環境,暗示元末社會風雨飄搖,動蕩不安。詞人感歎天地之大,竟無像劉表那樣的人可以依附,流露了他的失路之悲。

“啼鵑迸淚,落花飄恨,斷魂飛繞。”杜鵑,又叫杜宇、子規、伯勞、鵜鴂,自從屈原把它寫進《離騷》,它就與古典詩詞結下不解之緣。它既被用來表現或烘托思歸之情,又用作“落花時節的標誌”,或者是時序更換的標誌。“啼鵑迸淚”和“落花飄恨”用擬人的手法,把詞人沉痛悲怨之心披露無遺,杜鵑的啼鳴又隱含了無限的鄉愁,引發了下片的懷鄉之情。由於連“依附劉表”亦不可能,便感到魂斷無依。詞人側身於天地之間, 騁目四望而無棲息托身之地, 其內心之痛苦有如杜鵑啼血。此句不是詞人一般意義上對於生命的惋惜,而是他基於事業功名的執著追求。自古仁人誌士,總伴有歲時驚心、時序遷流的緊迫感,在看似傷感的表層下掩蓋著積極進取的人生動機。

“月暗雲霄,星沉煙水,角聲清嫋。”“月暗”、“星沉”進一步渲染拂曉前天色的陰沉壓抑,畫角之聲也是那樣淒涼哀厲,令人生悲。在這裏,我們可以強烈地感受到他對時光的執著與敏感。

“問登樓王粲,鏡中白發,今宵又添多少。”以王粲自比在前麵已提到,而“登樓王粲”是以“登樓”為具體語境,這意味著詞人並不是在一般意義上自比王粲,而是有著特定的負載信息。滯留異地、有家難歸的思鄉之情,施展才華、拯世濟物的用世之心,以及日月逾邁、誌不獲騁的焦慮沉澱在劉基的內心深處,反複出現在其詞中,揭示了詞人複雜的心理。

下片抒寫鄉愁,緊承登樓。

“極目鄉關何處?渺青山、髻螺低小。”詞人極目遠眺,不見家鄉,隻見如髻螺般的遠山,橫於天邊,使人惆悵。那遠山擋住了自己夢回家鄉的道路,眼望不到,夢魂難飄,此恨怎消?詞人把其為朝廷命運擔憂,為個人前途而苦苦思索的鬱誌之弗舒,付之於這句話。

“幾回好夢,隨風歸去,被渠遮了。”以責怨之筆寫青山遮夢,意境奇警,更覺深哀。

“寶瑟弦僵,玉笙指冷,冥鴻天杪。”詞人萬般無奈之下,隻有借音樂以表哀思,誰想弦僵指冷,難以成調,最後隻能目送飛鴻消失在天邊,遙寄鄉情。至正十三年,劉基建議捕斬方國珍,上官非但不聽,反將其罷黜浙東元帥府都事,羈管紹興,於是詞人發出“千古鍾期今已矣,空慘愴,對瑤琴”的深深感歎。同時又是暗用嵇康《贈兄秀才入軍》詩“目送歸鴻,手揮五弦”(其十四)所表達的理想人格之意及知音不在的感慨之意。

“但侵階莎草,滿庭綠樹,不知昏曉。”收束全詞,沒階的莎草和蔽日的庭樹,使人難辨晨昏,這既是寫景,也是世事昏暗,自感前途渺茫的心理寫照。照應了“雞鳴風雨瀟瀟”,在情感上造成回環往複,增加一唱三歎的搖曳之美。而且,“不知昏曉”實又暗喻元末動蕩不安的社會現實。劉基一向以王佐之才自命,意欲澄清天下,禮義治國,然而天下擾擾,何去何從呢?這是擺在詞人以及當時所有士人麵前的一個難題,此詞正是他此時矛盾、困惑心情的寫照。

全詞以啼鵑、落花、斷魂等意象的迭加與組合,托物以寄興,將憂憤、哀怨、惆悵、彷徨,融於一體,既有思鄉之情,寫意空靈,造語典雅,用典自然貼切,含而不露放之風。既有思鄉之情,又有失路之悲,節奏強烈快捷,如急風暴雨,頗有豪放之風。